温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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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梦(十)

踏着斜阳,胡辇来到殿门外,平步阶台不敢前,矗在原地有些犹豫。“等等”,她阻断宫女那将开门的动作,复而望了一眼身旁的罨撒葛,悒悒不乐。


罨撒葛知她心中所想,“去吧,”落在她肩头上的手轻拍一下。


胡辇像是受到鼓舞般,挪动脚步走向前去,定睛,细细观摩这里的一切,手倚上门框,眼前不禁浮现出往日的种种,触景生情,情深自露。


“罨撒葛…”喉哽,哑着嗓子喊他。涌入的回忆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,热泪盈眶,胸口梗塞,不敢也不愿再看,她禁不住要恸动出声,一阵又一阵头晕目眩,使她无力站稳脚跟。


“胡辇,”罨撒葛立在她身后,“我来开门吧。”


她轻微摇头,拉住罨撒葛,露出一个坚强却又显得略微惨淡的笑容,“我总要面对这些。”


“我陪你一起。”


“谢谢你,罨撒葛,”胡辇面向他,一颗泪珠悄然而落,无声浸润了罨撒葛的心,他为之一动,怜惜的抚去妻子颊面上的泪痕。


胡辇短暂的拥了丈夫一下,调整好心绪,慢慢推门而入。


光影探照出来,照得满室澄亮,那蝉声在夕阳朦胧之中分外轻逸,似远似近,又似有似无。清风徐来,夹杂着丝丝甜香,她搜索着,却是瓶中牡丹的幽香。


见妻子伫立在那儿一言不发,罨撒葛进而开口道,“今早让人寻了些牡丹放在房中,怕你不喜这沉闷。”


“嗯,”应是明晓。


胡辇上下打量着,和记忆重叠,屋内的种种大抵和原来一致,再比对,又好像都变了一番。环走相视,惑是老样子。


独倚小榻,轻蹙峨眉,未发一语。


“我们出去走走吧,”罨撒葛握住她的手,轻言细语。


胡辇还是全然没有反应。


“后院里的…”他开口,想打散她的愁虑。


“我有些累了”,胡辇望着窗边几株鲜红的芍药发愣。


“那你好好休息,我在这儿陪你。”罨撒葛牵着她的手,冲她微微一笑。


“嗯,”胡辇点头低应一声,扯出笑来尽力回复他。


罨撒葛取出一床薄毯,又吩咐人送来几个枕头,将小枕放在胡辇颈后才道,“好好休息,我就在那儿,”指向一旁的书案,“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即可。”


“好,”胡辇目光呆滞,任由他安顿好自己。


“好好休息”,罨撒葛抚摸着她的脸颊。“我先过去了”,不舍的离开。


胡辇躺在塌上,稍稍偏头就能看清楚对面的动向。她侧卧,静静观察书案上的人。罨撒葛正翻阅古籍,神情专注,不时扶额沉思,但不消片刻,又展现顿悟的模样。胡辇还想继续瞧着,但实在过于疲乏,眼皮渐渐下沉,带着倦意,沉沉入睡。


炉香已渐尽,轻叩案面的指尖也停下来,罨撒葛看了一眼熟睡的胡辇,神色暗沉下来,把书合上,背手踱离到议政厅。


一池清水映着碧空,微微闪动着涟漪。


“高六,你觉得朕应当怎么处置萧思温等人?”罨撒葛看向高六,直切正题。


高六欲言又止,犹豫片刻,“臣认为应当依法处置,谋逆是死罪,不罚不得已服众,若是主上顾忌皇后与思温宰相之间的关系,可免死罪,但重罚是必不可逃的。”高六考量着事事种种,希望说出一个最为稳妥的方法。


“那依你看,朕应不应当带皇后南下视察?”罨撒葛有些不确定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欠考虑,面容凝重。


“这……微臣不知。”


“罢了,去传尧兀来,就说朕有事问他,”罨撒葛拿起桌旁的手镯把玩,一副鄙薄轻视之色,静候着这位管理后族事务的大国舅司到来。他凛然不动的坐着,让任何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。


尧兀大惑不解的被召来,“臣见过主上,”倒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。


“你可知朕召见你来是为何事?”罨撒葛把手镯收回到特制的匣子里,抬头问他。


尧兀似乎没听清,皱眉不敢答。


“爱卿可知朕为何召你来?”他重复的问,声音突然一震。


“臣不知”,表情严肃,一身正气。


“哦?是嘛?”罨撒葛拨弄着手上的戒指,表情一变,泰然自若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,“朕今早批折子,见有人参你一本,说你和高昌国的大臣有勾结,可确有此事啊?” 


“这个,臣…”他有些犹豫。


“哦,对了,朕还听说你和赵景琰时常混迹在一起,朕可记得他是宋国送来的质子,你和他在一起,交谈还甚欢…莫不是?”话语里充满了怀疑与不满,停滞了几秒钟,又略微缓和下来,“尧兀啊,朕还是想听听你的解释,”疑信参半。


果真,尧兀浑身打了一个寒颤,欲盖弥彰的扯着慌,但都被额上的虚汗所出卖,“臣…”,他犹豫了,惶惑的躲避他的目光。


“你觉得朕会相信吗?”罨撒葛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射在他的脸上,尧兀顿时一惊,背后虚汗直流,“臣绝没有做此事!”他急忙匐在地上求饶。背心冰凉,害怕得连心跳也停顿了。


“算了算了,朕相信你,”他故意用一种无足轻重的语气说,“朕南下视察的名单里有你,尧兀爱卿可要做好准备啊。”平稳缓慢的音调,严肃深思的面容都让尧兀感到不安。“对了,你可愿意随朕南下?”罨撒葛又用卖弄的口吻征求他的意见。


“一切凭主上吩咐。”额角的青筋抽缩着,脸上装出勉强的可笑。


“好了,你先退下吧。”


“是,”尧兀似腿有千斤重搬挪着步子到门边。


“对了,思温宰相近况如何啊?替朕代他问个好,”罨撒葛脸上阴冷的笑使人不寒而栗。


“是……”尧兀僵硬的把身子转过来,一片惊惶与寒伧。


望着尧兀离开的背影,罨撒葛不免扬起气愤,何必虚张声势呢?他像在嘲讽,又像是在挑逗外强中干的对方,满不在乎的在椅子上坐下。


“萧思温,朕可是给过你机会”,眼里现出狠戾。


高六一直在门外候着,见尧兀失神落魄的离开,便对大致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。


“主上”,他走进去,看着殿前高坐的罨撒葛。


“嗯?”罨撒葛挑动眼神看向他。


“他知道谋逆之事被您发现了?”


这个“他”倒不知指的是萧思温还是…

“嗯。”


“主上!您不怕打草惊蛇吗?”高六心急脱口而出,忠言直谏,不分来人。


“朕这样做自有道理…”他闭上眼,把痛苦的惋惜之情化为一声长叹。


他讨厌萧思温,讨厌他总是摆出一副自命不凡和不可一世的架势,这种人总是过高的估计自己的力量,满脑子自我表现的欲望和贪图侥幸的念头。


“可主上…”高六抬头还想再问些什么,但只见他逃离的背影。


幽蓝的天幕上,不见星也不见月,几处乌云低低的沉着,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。他心情分外沉重,茫然地在路上踽踽独行。


“皇后还没醒来吗?”罨撒葛带着情绪走进。


“皇后中途醒过一回,现在又睡下了。”


“皇后醒来后可有问朕在何处?”他任宫人替他脱掉外袍。


“没有…”小宫女垂着头,有些惊恐。


罨撒葛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,抬脚就往里走去。


胡辇还在沉睡,罨撒葛凑近观察她,两眉深深拧在一起,让人忍不住去抚平。胡辇被他这番动作弄醒,揉着眼,也没生气。


“还要不要再睡会儿?”罨撒葛笑着对她说。


她摇头,想坐起身来,“我来我来”,罨撒葛眼疾手快,把她扶起。胡辇将头靠在他肩上,小声哼唧撒娇。罨撒葛搂着胡辇单薄的背,心里油然而生的开心掩盖不住。


胡辇突然挣开他的怀抱坐好,“怎么了?”罨撒葛含笑。


“我饿了”,胡辇有些羞涩,旋即将头转置另一边。


罨撒葛哈哈大笑,吩咐人端来晚膳。“对了,现在是杨梅成熟的季节,我叫人做了些酸杨梅给你当零嘴儿。”他拨弄胡辇耳后的秀发,体贴说着。


“我还想吃杏脯!”


“都有都有”,胡辇这贪吃的样子可把罨撒葛给逗坏了。夫妻二人边等晚膳边说着体己话。


宫女端来食盒,将晚膳一一摆到桌上,胡辇见此慌忙下床,“别急”,罨撒葛挽住她的手。


二人刚来到桌前坐下,胡辇便迫不及待的拿起一个馒头,刚放入嘴边,胃里就翻涌起来,罨撒葛见她不对劲,忙问道,“怎么了。”


胡辇迅速放下馒头捂住嘴巴,一副难受的样子。


“怎么了胡辇?”罨撒葛有些慌张,急急忙忙的走到她身边。他走近带来沾满食物味道的风更加刺激她,胡辇拿帕子捂住唇鼻后慌乱离开这里。


“胡辇…”罨撒葛意识到了是这食物味道惹的祸,“快把窗子开开!去把我准备的果脯蜜饯拿来。”有条不紊的吩咐。


等他再来到胡辇身边时,胡辇已经抱着唾壶干呕了起来,“你还好吗?”罨撒葛心疼的拍拍妻子的背。


胡辇难受的紧,无暇应答他。


“喝点茶水漱漱口”,罨撒葛端来宫女手上的茶杯递给她,胡辇接过去喝了一口,像是好些了,可没过一会儿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。


“蜜饯呢!”罨撒葛听人说吃蜜饯可以缓解孕吐反应,于是慌忙不迭的传人送来。


酸杏入口,胡辇这才感觉好了一点儿,压着胸口抑制着呕吐的感觉。


“还要不要再吃点儿?”罨撒葛拿起一个蜜饯放到胡辇嘴边,“呕”,刚压下去的反应又被激起。“快来茶水!”罨撒葛大声喊着。“把那个也一并端出去!快!”他指着桌上未动过的膳食吼道…


尧兀回到家中,如常神态,带着欢喜同家人吃完最后一顿晚饭。她的夫人觉得他太过平常又有些反常,回房后悄悄问他是否出了什么事,他笑着指责夫人太过敏感,夫人将信将疑的睡下,却不安稳。


尧兀苦笑一声,从床上坐起,闭上眼,沉默了好久,胸口剧烈起伏,手指也在不停的颤抖,他斗争许久,下床走到书房。


凝望着黑暗,眼底却是一片茫然。走过去掌灯,灯亮,心忧。铺开信纸,一时间变得沉重,几乎难以运腕。信毕,他拿起来端详,手指却无力的松弛开来,信纸从他手上飘落下去,飘进黑暗的角落。


“雁儿,飞吧。”他摸着鸿雁的羽毛挣扎了良久。他回头,满是愧疚。


“胡辇,你感觉好点儿了吗?”罨撒葛一手端着果脯,一手端着茶水,时刻待命在胡辇身侧。胡辇躺在床上,有气无力。


“要不再吃点儿杨梅?吃点水果会不会好点儿?”


“不要提它们!”胡辇又干呕起来。


“好好好,我不说了我不说了,来,漱漱口漱漱口,”他几乎无微不至。


“你快去用膳吧,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,”胡辇记起罨撒葛光忙着照顾自己,连晚膳都没吃上。


“没事儿,我不饿。”他握住胡辇的手安慰。


夜半,胡辇被饿醒了,悄悄爬起,想吃些点心果腹,却意外惊动了罨撒葛,“怎么了?”他也跟着坐起来。


“我饿了,”胡辇倚在他身上,委屈说着。


“那我吩咐人去做饭?”


“不要不要,”胡辇一想到食物的味道就犯恶心。


“那我给你去拿点果脯?我特地让她们留了一点儿在屋里,就是怕你晚上被饿醒。”


“嗯嗯!”胡辇心中填满了幸福,不由自主在脸上漾开了笑意。


晨辉晓露,蔚然醒来。


罨撒葛还未上朝就得知了尧兀自杀的消息。


“自杀?怎么回事?”罨撒葛诧异问。


高六小心看了看屋内的其他人,“你们先出去,”罨撒葛着急打发她们离开。


“据说是今日尧兀府中小厮打扫书房时发现的,被发现时,人已经去了,桌下还散落着酒壶和酒杯,经调查,是服毒自尽的。”


“朕知道了”,罨撒葛内心有些波澜,却也没显露于色,“对了,这事对外是怎么外传的?”


“暴毙而亡。”


罨撒葛点点头,似乎满意这个说辞。


“那个…尧兀自杀会不会与昨日的事有关?”高六有些忐忑。


“他是一个好人,但他不是一个好臣民。我知他是被迫与高昌国的人在进行交涉,不过尧兀与赵景琰的情谊倒是真的,可他并没有谋逆之心,他不敢,他也不会。”罨撒葛终于露出惋惜之色,“算了,此事已经发生了,再追究也无意义,传令下去,厚葬大国舅司。”


“是”,高六领命。


远在南下养老的萧思温得知尧兀突然暴毙的消息,不免狐疑,不过很快便被叛反的刺激给冲净。


接下来的日子,胡辇的孕吐反应不仅没有好转,反而愈演愈烈。直到八月份的时候才减轻一点。


“小胡辇!你瞧这是什么?”罨撒葛左手领着獢獢,右手抱着猫猫,大摇大摆的走进屋里来。胡辇此时正慵懒的躺在塌上,晨风曦日,好不惬意。


胡辇听见响动回头,只见猫儿向她跑来,停在她面前一尺的地方舔舐毛发。她兴奋极了,一把将猫儿抱起,猫儿也温顺,乖乖待在主人怀里也不乱动,只偶尔发出两声喵呜的声音,胡辇笑问,“怎么把它们带来了?”


“这两个月来你不管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,好不容易等你身子好一点儿了,我才敢把他们带来给你瞧瞧,陪你解解乏,”他望着胡辇,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。


獢獢见猫儿被主人抱在怀里,竟吃起醋来,迈着小胖腿朝胡辇走去,停在胡辇脚边,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胡辇的腿,小家伙已经四个多月了,从之前的小雪球变成了如今的大胖狗,连罨撒葛都抱不动它了,更何况瘦弱的胡辇?


胡辇不明它的意思,但也觉得可爱,蹲下来摸摸它圆乎乎的小脑袋,獢獢见主人不明它的意思,又寻求罨撒葛的帮助,希望他来翻译,罨撒葛笑着唤它过去,“小胖球是吃醋了吗?哈哈哈……”


“汪呜…”獢獢伏在地上,撅起它的小屁股不住摇晃尾巴,似乎在表达不满。


猫儿像是感受到了主人对它的偏爱,傲气的仰起小脑袋,趾高气昂的看向獢獢,像炫耀一般,不过没一会儿,它又弓着身子想脱离胡辇的怀抱。


胡辇轻轻放下它后就走到罨撒葛身旁,不明就以的看着它们。獢獢还在闹着小脾气,把小脑袋埋在地上,只露出一双委屈的眼睛。猫儿站在与它相隔甚远的地方优雅的梳理毛发,眼神却一直停在獢獢身上。


“喵呜…”猫儿总算走到獢獢身旁,用小脑袋抵着它,四爪齐用力,身体向上拱起,看起来像是想把它扶起来。但体型悬殊,基本是毫无作用。猫儿累了,干脆也不再管它,作两步登上獢獢的背部,调皮的打滚撒泼起来。


獢獢把头转向后去瞅了它一眼,颇为无可奈何,但也只能暗自生闷气。


说来奇怪,之前猫儿和獢獢见面必定会掐架,不是你追就是我赶,但现在却罕见的相亲相爱起来。


胡辇懒懒倚着,拢了拢一头青丝,嘴角含带丝丝笑意,不言语,静静的看着这一切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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