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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梦•空(上)

市坊间有传言,说主上不能人道,不然怎会空窗五年未再续娶;更有离谱者传主上是断袖之恋,不喜女色,在宫中偷养了几个俊秀面首,听到这些,罨撒葛也只是一笑过之。


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五年,这五年来罨撒葛至始至终都忘不了当日的情景,好在当时文末离尚小,他需多费心劳神抚育,消磨苦楚,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熬过那段岁月。如今文末离早已开始识文断字,演武修文;朝中之势也基本安定,先般的苦楚思念渐渐被冲淡了一些。


主上骁勇,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,宋帝惧威,遂主动议和,与辽签订合约,愿每年给辽绢银合计二十万匹两,这极大程度上缓解了辽当时经济因战乱发展不足的问题。此后宋辽两国很长时间未曾再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。双方之间礼尚往来,通使殷勤。


使节觐见,作为联谊之邦自要以礼相待,罨撒葛大摆筵席接迎。


珍馐奇聚,管弦相交,避不了大肆歌舞。宋朝使臣举杯来到罨撒葛面前,“主上”,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辽礼,“臣在此祝愿宋辽友谊长存!”说罢一饮而尽。


“朕也同愿”,罨撒葛肃然危坐,听他此言也欣然举杯同饮。


宋朝使臣又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呈上,“这是罗列的礼品清单,还请主上过目。”身旁伺候的人下高台接过文书递给罨撒葛,他扫视了几眼,大抵和去年相差无几,“代朕替宋帝问好”,将文书收下,客套一番。


“主上,除那些之外,还有一份特别的礼物”,使臣眼底闪过一丝精明,缓缓开口。


罨撒葛来了兴致,靠倚在凳上很是自在,“哦?”


宋朝使臣洋洋自得鼓手,“带她们进来。”殿门依声而开,款款走来几个妙龄女子,个个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,质傲清霜色,香含秋露华。各有绝色,让人观之可亲。


罨撒葛依旧挂着如初的笑意,使臣觉他兴致不高,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,“不知主上可否有兴趣领略领略我们大宋的舞姿?”


“好啊,听闻宋朝女子多娇媚,今日朕可得好好见识一番。”


听此,他暗暗长吁一口气,继续露出谄媚的笑意。


场内舞倌闻言下退。


高台遥望,模糊间见有几个乐姬坐落一侧,罨撒葛当时只随意撇了一眼,并未细微观察。隐隐觉一人的身形有些许熟悉,恰似故人,念既过往,又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
轻歌曼舞,一派乐事。


双蝶绣罗裙,折腰以微步。绰约多逸态,轻盈不自持。一双秋瞳光巧婉转,眸含春水清波流盼。


节韵律动,珠环相撞,回眼浅垂,微绽梨涡。一缕流苏拂至额前,抬手纨去。纤细罗衣随风飘舞,缭绕长袖左右交横。人人只道,柳腰身。罨撒葛含笑观赏,伴随乐律叩动指尖。


倏的一声,一股极不和谐的刺耳声传出,演奏戛然中断。罨撒葛的注意自然被带过去,抬望眼,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血红。他看不清那女孩的脸,只浑浑探了一番便转头看向别处,不动声色暗想,身量才这般小,莫不是还未到及笄之年?


那小乐倌垂头,愣愣看向自己正汩汩冒血的双手。


宋朝使臣率先反应过来,“你是怎么搞的?”凶神恶煞的冲到那小女子面前,斥责的言语里隐有激动,“快去给主上赔礼辞罪。”抓起她的肩就将她拖拽出来。她本坐着,面前还有一具竖琴,断弦落在地上,挂着几滴血珠,想必定是这锋利的琴弦割破了她的手。使臣粗暴,竟不顾她面前的乐器,她恐惧,也忧心手上的伤,毫未察觉到自己已被拽了出来。


“主上恕罪”,使臣对罨撒葛讪讪说,“让主上见笑了,希望这小插曲没有扰到主上的好心情。”


罨撒葛并不关心,他坐在主位,眼神却游离四方。


宋朝使臣见他并无不悦,于是斗胆让舞乐继续,“那微臣就先下退了。”借此他又偷偷观察着罨撒葛的神态,看他依旧是那幅平淡模样,便安下心,“走,看我不好好教训你!”他狠盯着那抖如筛糠的女孩。


他的声音其实不大,可罨撒葛还是悉数听见了,他看向使臣,面带讥笑,“朕听闻你们宋朝最讲礼仪,自称所谓的礼仪之邦,可现在怎么专门刁难一个孩子,这不是首尾乖互,不能两立吗?”


那小乐倌心本惶惶惑,突听得这高高在上的人为自己辩言,不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。赶巧的是,她这一抬头,边上看好戏的大臣们纷纷惊诧不已,与邻桌二三成群的讨论起来。


罨撒葛听见骚动,不满的扫视全场,原本还在低声讨论的众人瞬间噤声。夹着吵闹的音乐声,他只模模糊糊听见一些禁讳之言。


宋朝使臣被怼得说不出话,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,不知如何是好。


“依朕之见,应当放这小女娃回去好好养伤”,罨撒葛有心给他一个台面。


“是是是,臣定当听主上吩咐”,他苍白的脸上找回一丝血色,“主上仁慈宽厚,实乃国泰民安之基石,邻里相邦之幸荣。”


罨撒葛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阿谀奉承之人,但不得不说,这话确实挺受用,他确实是欢喜。


“还不快向主上谢恩!”宋朝使臣朝那惊恐的孩子道。迫于主上的威严,还是强收住了将要呼之欲出的恶狠。


罨撒葛自认为自己并不是爱仗义执言,多管闲事的人,但不知为何,今日这事,他不自控的从中插了一手。


小乐倌茫然的回过神来,吓得连说话也不会了,只一味地磕头。“好了好了,下去吧”,罨撒葛有些不耐烦。


“走”,使臣拉起她,打算带她从偏门离开。她仍恐惧,半拖半拽中怯懦的向后看了一眼。


在对上那女孩眼的瞬间,罨撒葛的心忽而紧缩,蹭的一下站起来,躁动极大,屋内的目光旋即全被吸引来。


“站住”,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,他到现在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。太像了!太像了!他不敢认,遏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,用不那么慌乱的声音说,“把她带过来。”


听到主上的这番话,不仅宋朝使臣堕云雾中,连殿内其他赴宴大臣也是一头雾水。虽不解,但他还是照做。


小乐倌被带到离高台主位不过两三米距离的位置停下。她伏身于偌大的宫殿之中,战战兢兢的探视周围。


罨撒葛离了位,步步向她紧逼。


小乐倌惶恐之中恭敬的俯下身躯,俨然一幅无措的可怜模样。


“抬起头”,罨撒葛命令。他打量着这个充满稚气的少女,少女的脸上充满恐惧,这张面容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啊!他蹲下,痴念的捧起她的小手,“疼不疼?”


“主…上?”小乐倌愣直了身子,犹豫着要不要抽回手。


“你叫什么?”罨撒葛放开她,眼前的人终究不是胡辇,不管如何自我欺骗都不能改变事实。他又恢复了先般的严肃,仿佛刚才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

坐于两旁副席上的大臣又开始窸窸窣窣的议论,他们与先皇后有过一面之缘,但时隔已久,记忆模糊,若不是听到身旁人的解释,怕是无论如何也认不太出来。


而此时韩匡嗣平静的坐在席位上,嘴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,“好戏开始了!”


“回…回主上”,小乐倌声音颤抖,“奴婢唤做白南儿。”


“你愿不愿意跟朕回去?”罨撒葛望着她,诚挚的眼神里柔情四现。小乐倌犹豫的摇摇头,继而转头看向一旁的宋朝使臣。


“为什么?”罨撒葛随她的目光而去。


宋朝使臣拿不准主意,支支吾吾的开始解释,“主上,请恕微臣无能,臣无权决定她的去留,这超出了臣的职责范围。”事出突然,使臣不敢贸然同意,而且这件事跟他之前的预料多有偏差,主上难道不应该更喜欢那些更妩媚多姿的妙龄美女吗?怎么看上了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?


罨撒葛听到这番话沉思了片刻,“朕想听听你的想法,你愿不愿意跟着朕?”他在扶起她的时候问。


小女子垂下头不语,罨撒葛陪在原地等待,时间就这样过了许久。“还没考虑清楚吗?”罨撒葛盯着她手上那条长长的伤口发问,是说不出道不尽的心疼。


“奴婢,奴婢…”她先是瞧瞧罨撒葛,后又看看使臣,“奴婢愿意。”小女娃的脸都羞红了,像是一片秀丽的晚霞,流光溢彩。


“好”,罨撒葛轻轻说,似乎对这个回答满意极了。他看向宋朝使臣,眼神里换上不由人反对的寒光。


“一切但凭主上决定”,宋朝使臣拱拱手,神色一派谦卑。


“高六,先暂时将白姑娘安置到崇德宫休息。”


“臣遵命”,高六上前一步冲白南儿微微颔首,“白姑娘,请。”


白南儿随着他的步子往前,身子仍在颤栗,做一步三回头担忧之状。


罨撒葛目送她出门,及殿门将将闭紧之刻重登于高台。“继续开宴”,他低呼,在局促的欢喜中接连畅饮,在众人的不解下独独禹乐。


夜间,开皇殿内烛火如豆。


罨撒葛处理完政务后回头问奶娘,“文末离今日可还乖?”


奶娘连连点头,“小太子一切都好,请主上放心。”


“好生照顾着,小皇子若是有任何情况,第一时间来跟朕汇报。”


“奴婢记住了。”





“主上”,等奶娘走后高六才从殿内的侧道进来。


“高六,你看到她了吗?她是胡辇!她是胡辇!一定是朕的小胡辇又来找朕了?对不对?”他激动不已。


高六也很是震惊,“主上,先皇后已故,人死不能复生,请主上节哀。”


“可她和皇后长得一模一样!她就是胡辇,胡辇还是舍不得朕,她回来找朕了!”罨撒葛仍固执己见。


“主上”,高六走近一步,说出自己今日的调查结果,“这小乐倌本名为白南儿,生于宋,本家做琴画生意,自小极善于抚琴,一家人生活和睦其乐融融,可惜天妒人愿,幼年时双亲皆丧于当时所爆发的一场疫病,她侥幸从中捡回一条命。后跟着唯一的亲戚伯叔讨生活,可一年后伯叔意外醉酒溺亡,孤苦无依的她养活不了自己,只得将自己卖入大户人家为婢,几经变故,被有识之人送入宫做了一名乐姬。”


“她没有其他亲人了吗?”


“没有,这是臣走访与她熟识,同为乐倌的女子答复中筛查出的结果,她们的说法大同小异,但是基本可以认为她们是实话实说,而且她们的神情和语气都貌似很关心这位白姑娘,不像是撒谎,不过再具体的一些事还得等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明才能知道。”


“辛苦你了”,罨撒葛叹出一口气,摁压眉心的手迟迟不落,高六见状识趣退出去,留给他单独的空间释放情绪。还没等他完全缓和下心态,一个宫人就急急忙忙跑来禀告,说崇德宫的那位姑娘发起了高烧,听得如此,罨撒葛阔步向那儿赶去。


白南儿躺在床上,脸颊烧得通红,即便如此,她嘴里还在低声呓语。


“她怎么了?”罨撒葛拨开床帘,伸手抚向她的额头。


“禀主上,白姑娘应是被吓着了,又恰巧受凉加上水土不服才导致一直在发烧。”


罨撒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,“若是白姑娘有任何问题,朕拿你们是问。”


那年轻的小太医应是新上任,被呵的连声道是。


“你们都出去”,罨撒葛下了逐客令,觉着屋内没人之后才露出担忧神色,“怎么好端端受了凉?”他坐在床榻上瞧她,瞳孔漆黑难测,侥有矛盾,“你怎么就不是胡辇啊?”他垂下头沉思,恰好看见白南儿那小小的,微攥着的手,几番想抚上去,但都无果而终,“你那日说的话可是真心?”罨撒葛盯着她那紧闭的双眸。“罢了罢了,料你应会说是真心的。”他又待了一会儿,离开时起身向前走了两步,又似乎是想起什么似的折返,直至把白南儿的手掖进被下后才心满意足开门。“假若白姑娘醒了,立刻通报朕。”


“微臣知晓。”




又一个艳阳天,文末离由宫人领着来到开皇殿,按照主上的交代,需要每周考察小太子一次功课。


罨撒葛抱起文末离坐在膝上,接连向他抛出几个问题,这孩子倒也聪慧,都能从容对答如流。见如此,罨撒葛不免欣慰。


“爹爹”,凯里只仰起头看他,“我们去看娘好不好?”


“文末离乖,爹爹还有事要忙。”


“去嘛去嘛,文末离真的好想好想娘”,他拉着父亲的手摇晃。


“好”,罨撒葛无奈,“文末离这次要听话一点,上次你失手打翻桌上的墨的那件事可还记得?你毁掉了爹爹刚做完的画,害得爹爹只能又花半个月时间重画了一幅。”


“知道了知道了!我保证再也不会调皮了!”小孩子满口保证。


“跟我来吧”,罨撒葛停下手中的笔,带文末离来到一间一直上着锁的房间。推开这扇门的瞬间,罨撒葛重重吸了口气,室内的布置很是雅观,只是房中除了桌椅,就只剩挂得满墙的画作了。


文末离驾轻就熟的走进去,朝着墙上的作品一幅幅看了起来。


罨撒葛也进去,关上门,径直向书案靠近,取了一张纸,又仔细思量了许久才拿起边上的小毫开始作绘。


文末离有模有样的学着父亲,他也描了一幅母亲的画给罨撒葛看,小孩子画技潦草不精,墨不成线,有的地方

甚至糊成一团,分辨不清。但罨撒葛还是把他的字画全都挂在了另一侧墙上。





“主上,前来的使臣已离开。”


“好”,罨撒葛不是很关心这个。


“若是白姑娘醒来后闹着要回去可怎么办?”


“这个…”罨撒葛有些神慌,“她那日殿上已经承诺过要跟着朕了。”


“主上”,高六躬身,“谁也不能确定白姑娘那日的答复是否是低于皇权统治下的俯首听命,亦或是面对威胁下的慌不择路。”他与主上分析,他确是很期望主上能再次打开心扉,但他不希望那人是宋朝女子,他总是觉得有危险藏在暗处蠢蠢欲动。





白南儿醒了,罨撒葛去探望过,她整个人都怏怏的,沉闷不做声。但是白南儿很是感激罨撒葛,她那垂下的眉梢和含情的眼角足以证明。


“你想回汴京吗?若是想,朕便派几辆马车护送你回去。”


“主上要赶奴婢走吗?”白南儿以手掩面,好有梨花带雨,惹人生怜之势。


“那你有何缘由想跟着朕?”罨撒葛把目光撇到一旁,他心里不安,矛盾想是否要让她留下。


“不是主上问奴婢是否要留下吗?”白南儿小声啜泣,一双泪眼婆娑朦胧,看得罨撒葛心疼。


“你这是屈服于权利之下的选择?对吗?”罨撒葛有些怅然。


“嗯”,白南儿颔首。


早该知道是这种答复的,但他还是倍感失落。“朕回头再来看你,你好好养病,趁这段时间还可以想想要不要留下,不管你是何想法,朕都会尽力满足你。”罨撒葛微笑着起身。


“主上不要赶奴婢走”,白南儿扯着他的衣袖,“奴婢已经没了亲人,孤苦伶仃的日子已经过了十余年,奴婢愿意,愿意跟着主上”,她满目真诚的望着罨撒葛,下唇轻咬,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

“你可想好了?”罨撒葛不知怎的,似松了口气般,愉悦舒畅。


“奴婢绝不后悔,往后伺候主上,绝无二心…”





“主上,有通传来报,说太子殿下在殿外等候。”


“宣。”


小太子正正规规的被宫人带到殿内,“爹爹,文末离可以进来吗?”他扣门而问。


“进来吧”,罨撒葛憋着笑。


等到他进来关上门后才完全暴露天性,“爹爹!”一蹦一跳的朝罨撒葛那儿奔去。罨撒葛喜幽静,因此处理政务时不设人在殿内伺候。


“今日下学怎么这般早?”罨撒葛亲昵的摸摸儿子的头。


“太傅家里临时有事,就让儿子提前下学了。”


“可有布置功课?”


“太傅让儿子先提前预习…”


转眼间白南儿已在这里住了小半月,她的风寒已经痊愈,但还是有时会轻咳两声。


“主上现在应该在哪儿?”她问向一边的宫人。


“应在开皇殿内。”


“这样啊?”白南儿若有所思,“那我准备一碗甜羹给主上送去润喉。”


白南儿端着亲自做的膳食来到殿外,门外的侍卫刚要通告,推门的手还未完全抬起,这门便自动开了。“太子殿下”,侍卫见到赶紧行礼。


“起来吧”,文末离刚才还稚嫩天真的小脸上已变得老道成熟。


“太子殿下?”白南儿嘀咕了一声,“奴婢见过太子殿下”,反应过来后赶紧跪地。


文末离被这声音吸引,转身向一侧看去,“娘?”小娃娃见到白南儿不免一声惊呼。


“娘?奴婢不是太子殿下的娘?”白南儿未得回应不敢起身,依是跪在地上。


“文末离”,罨撒葛不知何时出现,“你先进去,爹爹待会儿跟你解释。”


“主上”,白南儿又接着行一礼。她的病刚好,身子柔柔弱弱的,这时又吹了风,原本晕红的小脸上泛起了白,不时的轻咳勾得罨撒葛心软。


“爹爹,这是娘!”文末离杵在原地不肯离开。


“算了,都跟着进来吧”,罨撒葛扶起白南儿,接下她手中的端盘交给一个内侍。这宫里的人都知道规矩,不敢擅自踏足,因而只能在外面等候。


“娘!”文末离雀跃的扑到白南儿怀中,“娘亲你周游各国回来了吗!怎么不告诉文末离啊?文末离好想好想你。”他贴着白南儿的脸撒娇。


白南儿望着罨撒葛不知所措,“太子殿下?奴婢…奴婢不是…”


“文末离”,罨撒葛出声打断白南儿的话,“她不是你娘。”


“不是吗?”小娃娃歪着脑袋,“可她怎么和娘亲长得一模一样?”


“文末离”,罨撒葛加重了语气,“你应该称呼她为白姐姐。”


“明白了爹爹”,他明显情绪低落,双臂环着白南儿的脖子不肯放手。


气氛有些僵持,过了良久…


“主上”,白南儿小心翼翼开口,久抱稚儿,她已有些气喘不适。


罨撒葛察觉到她的异样,接过文末离抱在怀里,“怎么了?”


“若是主上没旁的事,奴婢就先行告退了。”


罨撒葛轻轻点头示意她离开。


“爹爹,儿子也走了”,不等父亲同意便急急跑开。


“白姐姐!”文末离紧紧跟在白南儿身后的不远处。


“太子殿下?”白南儿转过身来,温柔的冲他笑。“你有什么吩咐吗?”她蹲下身子问。


文末离紧张的抠弄着小手,“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回去吗?”


“好啊”,白南儿牵起他的手,“那小太子住在哪个宫殿?奴婢送你回去…”


罨撒葛后知后觉,等他说出“去吧”这两个字时,文末离已跑开很远一段距离。“去把白姑娘做的膳食端来。”他才记起白南儿来这的目的。


应该只有宋人才爱吃这些东西吧,罨撒葛心想。派出去的探子来了回信,他看过,大体和高六那日说的无异。推己及人,不由得又暗自神伤。他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再多想,甜羹的香味钻到鼻腔,罨撒葛舀起一勺送入口中,味道倒还不错,他嘴角溢出一抹笑容。


“白姐姐,我以后可以经常去找你玩吗?”已是日落黄昏之刻,文末离非拖着白南儿陪他。


“只要太子殿下不嫌弃,随时都可以来找奴婢。”


“那我可不可以”,声音渐渐消去。


“啊?太子说什么?”白南儿听不清楚,于是便弯下腰。


“我可以喊你娘吗?”文末离目光炯炯。


“太子殿下,这太逾矩了,不可以”,白南儿面露难色。


“可是你真的好像我娘亲啊。”


“这,这真的不行”,白南儿担忧的看向四周。


文末离也随之看去,“他们不会说出去的。”


“可是…”


“我只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喊你娘亲,好不好?这是我们的小秘密。”


白南儿考虑了一下,还是不忍拂去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神,“那好吧。”





自此之后文末离三天两头的往白南儿的寝宫跑,这不,这几天眼见的跑得越发勤了。


“白姐姐!白姐姐!”文末离抱着一个小箱子来找她。


白南儿接下他的箱子放到桌上,先擦了擦他额上的汗,又递给他一杯温水,等他气息匀和了后方才问,“这些是什么?”


文末离早已迫不及待的打开箱子,一一将里面的物品罗列出来。“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玩具!”小娃娃颇为自豪的拍拍胸脯,“这些都是爹爹给我做的。”


“好精巧啊”,白南儿由衷的赞赏。


“娘若是喜欢,那我就把这箱玩具留下给娘玩。”


“太子殿下”,白南儿初闻这话一惊,见宫人都不在方才缓和下紧张的情绪,“奴婢不敢当。”


“娘,我今日受到太傅的夸奖了。”


“太子殿下好厉害”,白南儿笑得有些勉强。


“娘”,文末离又尝试着大声喊她。


白南儿愣愣低着头,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,“啊?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吗?”


“我叫你娘的时候,你可不可以也喊我文末离?”


“太子…”


文末离脸上稍稍露出愠色。


“文末离?”白南儿战战兢兢喊道。


“娘!”他这才展现笑颜。


门口粗重的喘气声引起了白南儿的注意,“主上”,她慌张的下跪谢罪。


“爹爹!”文末离跳下凳子跑到他身前,“爹爹什么时候来的?”


“文末离,跟爹爹回去”,罨撒葛仍然板着脸。


“不要,我要跟娘…白姐姐玩”,他改口的速度快到让人不易察觉。


“跟爹爹回去”,罨撒葛阴沉下脸,那严厉的样子把文末离和一众宫人都吓的不轻。


“儿子知道了”,文末离战战兢兢的向外走去。罨撒葛出门时瞥了白南儿一眼,怜惜之情稍纵即逝。


正值春初,走在皇宫的小道上都能感到万物的生机盎然。


“你为什么这么想喊白南儿娘?”罨撒葛幽幽开口。


“爹爹”,文末离抬起头,坚韧委屈的目光刺得他一痛。“为什么我没有娘亲啊?”


“胡说”,罨撒葛心急,“你有娘,娘去周游列国了,还没回来呢。”


“可我为什么没见过娘?”


“你小时候见过的,只是你那时候太小,不记得了”,罨撒葛眺望远方,像是在回忆过往。


“是儿子的错,儿子再也不会这样了”,文末离无目的迈着小小的步子前进。


“你真的很想娘吗?”罨撒葛追上去问他。


“是。”


“那你便继续喊白南儿娘吧。”


“爹爹不会生气吗?”小娃娃的开心上朦了一层不可置信。


“不生气”,罨撒葛努力做出平和的表情。


把文末离送回宫后罨撒葛又折回了白南儿那里。“起来吧”,他看白南儿还跪在地上。


“请主上恕罪”,白南儿由宫人扶着艰难的站起。罨撒葛注意到她双腿微微弯曲,但看她的面容并无太大痛苦之色,是个坚毅性子,他心想。


“坐下吧,朕没怪你。”


“奴婢不敢。”


罨撒葛见她恐惧,只得将她牵到椅边,按着她的双肩使她坐下。“你别怕”,他调整情绪,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同白南儿说,“朕今日来原是想送你个小玩意儿,事发突然,朕也没意识到会控制不住发脾气,你若是生气,那朕便向你道歉吧。”说完拿出一个小木盒推到她面前,白南儿摇摇头不肯要。


“收下吧”,罨撒葛亲自打开盒盖。映入眼帘的是一对银制脚环,周围坠着几颗小铃铛,本应是无奇,但巧在环身上刻着的几个区别于契丹字的汉字,这勾起了白南儿的兴趣。


“这刻的是奴婢的名字?”她有些惊喜。


“对”,罨撒葛淡淡笑着。


“多谢主上”,推脱不得,白南儿便收下了,不过她也真的很喜欢这东西。





白南儿是活泛性子,这一点在她入宫两个月后就体现了出来。拘谨,内敛这两个词搁在现在的她身上会使人贻笑大方。


“娘!”文末离隔着老远就喊她。


“来啦来啦”,白南儿快步跑出门,与她步子相持的还有铃铛晃动的韵律。


想当初文末离对她脚踝上的小玩意儿产生了深厚兴趣,还吵着闹着要罨撒葛给他也弄一个,白南儿乐不可支,跟他解释只有女孩子才会戴这种首饰,文末离不信,罨撒葛也无可奈何,不过这件事在两天后就不了了之了,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玩的东西,那便是要白南儿陪他扑蝴蝶玩。


“娘”,文末离兴冲冲的跟她说,“我瞧过了,花园那边的蝴蝶才又大又好看,种类还齐全,这次我们一定要抓到最好看的那只!”


“好啊好啊,这次绝对不能让它们侥幸逃脱了!”


两人一路上说的慷慨激昂,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跟着的主上。


等到了花园,白南儿趁着文末离拿网的空隙才注意到罨撒葛。“主上”,她补了一礼,“主上是何时跟来的?”


这话说的倒像是自己巴巴非要来似的,罨撒葛不免好笑,心说朕都跟你们一路了,恰好文末离归来,他说,“你们去玩吧,不必管朕。”


“是”,匆匆拿过文末离递过来的网后便冲着目标物跑去。


文末离在后面追赶,“娘,等等我!”


二人在花丛中玩得不亦乐乎,身边蝴蝶翩飞,清池映日,人比娇花艳。真真一颦一笑皆风韵,让人挪不开眼。


“好,真好啊”,罨撒葛发出感慨,心中已是泪纵横。




白南儿爱玩,闲不住,得空就爱在宫墙内到处转,她不喜带着宫人,据她的话来讲,“有宫人跟在身后束手束脚,玩不畅快。”罨撒葛允了,准她四处游荡,以满足她的好奇。不过罨撒葛觉得白南儿还真是神了,居然完全没迷过路。白南儿嘿嘿一笑,说她每次都只走一条路线,等回来时再倒过来走就不会迷路了。罨撒葛夸她聪明,她也真是厚脸皮的接受了。


这日她又趁着晴方好的时候闲逛,说是漫游肯定解释不通,她杂乱的走,为了不引人生疑,同时又要把每条道路记在心里,等回去时再一一刻画复盘。对外称是闲逛,实则是探查,她的任务是要画出完整的皇宫结构图交给某人。


正当白南儿准备回去之时,一只极大的獢獢与她狭路相逢。白南儿准备礼让,因为她怂,不敢贸然与这庞然大物碰面。哪成想这獢獢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,越来越向她跑近。


“不是吧?跟着我干什么?”白南儿不得已朝后跑去,谁知这獢獢穷追不舍。慌不择路的她只能随机爬上一棵树避难,“料成想我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了?”白南儿坐在树杈上休息。等了好久,她见这獢獢还是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。


“喂!臭獢獢,我命令你赶紧离开!不然,不然我就揍你!”她张牙舞爪的冲下面虚张声势。


“求求你了,獢獢大哥”,少女抱着树杈欲哭无泪,“我错了还不成吗,是我不对,我不该挡了您的路,路这么宽,是我有眼不识泰山,您行行好快走吧”,少女跟獢獢耗了半天,还是无所进展。獢獢依旧是一副憨态的样子,在地上撒娇打滚。


“怎么还没人来找我?按理说我平时这时刻都已经回去了!就算我再怎么没有存在感,也应该会发现少了一个人吧!文末离怎么今日不来找我了?不会吧?该不会我被人遗忘了?”白南儿在树杈上开始了她的奇思妙想。


白南儿躺在树杈上往下看了一眼,“你那么乖,应该不会咬人吧?”獢獢应该是在回答她,不停摇摆尾巴。


“那我下来了?”白南儿悻悻的说。“这才是乖獢獢嘛,哎对对,就这样待着别动”,她坐起来,抱着树干准备下去。“汪汪汪…汪汪汪”,还没等她有所行动,獢獢便又开始吠了起来。


“看谁能耗得赢谁”,她盯着獢獢庞大的身躯,心虚的咽了咽口水。


“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”,白南儿为打发时间,念起了以前学过的诗,“天都黑了,你不饿我都饿了,要不你回去吃个饭再来?”


“罢了罢了,我还是等人来找我吧,我肯定是打不赢你的。我都跟你道过歉了,我还夸了你,你怎么就是不放过我?我又不好吃!话说你该不会是主上的獢獢吧?这不废话吗,肯定是主上的,连脾气都像主上”,她等得无聊,又开始了胡言乱语。


“娘亲!你在哪里?”在那稚气的声音出现之时,白南儿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。


“文末离!我在这儿!”白南儿赶紧用力挥手,“快来救救我!”


“娘,我知道了,我马上来救你”,文末离大声喊着。


“爹爹,娘在那棵树上做什么啊?”


“不知道啊,待会儿去问问她”,罨撒葛不仅被这孩子的问题逗的发笑,更被白南儿被堵在树上大半天这事忍俊不禁。


“快把它带走,我就能下来了”,白南儿指向树下乖乖蹲着的獢獢。


“娘,你怎么和我的獢獢在一起啊?怪不得宫人说你和獢獢都同时失踪了,我还以为是巧合呢,原来是你们在一块儿啊?”


“你…你的獢獢?”白南儿紧张到舌头打结。


“对啊,这是我的獢獢,不过平时它都不住在宫里。”说罢为了证明这个獢獢是自己养的,他还抱了抱它,而獢獢也很温顺的用头磨蹭文末离的腿。


“虚惊一场”,白南儿拿出帕子朝脸上甩了甩。“那你看住它,我下来了。”


“不行,我下不来了,谁来帮帮我?”她欲哭无泪,在树上蹲太久,腿麻动不了。
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,白南儿你好蠢啊”,之前一言不发的罨撒葛发出了阵阵笑声。文末离也小声憨笑着,众宫人想笑不敢笑,憋的厉害。


“都不许笑”,白南儿撅着嘴,费尽力气抱住树干打算向下爬,“文末离,你们离远点啊”,我怕待会儿伤到了你。


“娘加油!”文末离听话的往后退了一点,又拍拍手掌为她打气。


白南儿刚向下爬了两步便停下了,“那个,我没吃晚饭,没力气,你们能不能来个人帮我。”


“自己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”,罨撒葛摆明了一幅叉腰看好戏的模样,那不断耸动的肩表明他正忍着无尽笑意。


“自己下就自己下”,白南儿恨恨看了他一眼。


“要不要我帮你啊?”罨撒葛戏谑的问她。“不过嘛,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啊,哈哈哈哈哈哈哈…”


“我自己可以下来,才不要你帮”,可怜的白南儿既要集中精力下树,又要分出注意力与主上斗嘴。但一心难二用,没一会儿她就一脚踩空跌落了下去。罨撒葛见了赶紧伸开手去接,但很可惜没接住,还好掉下来的高度不高,不然就凭她这小身板还指不定能否扛得住。


“你没事吧?”罨撒葛扶起她,小心询问。


“我…嘶…多谢主上关心,我暂时还死不了…”她撑着站起来,脱开了罨撒葛扶住自己的手臂,一瘸一拐的向文末离那边移动。


“爹爹我来扶娘”,文末离看到白南儿的暗示,慌不迭的放开獢獢来到她身边。


“娘,你没事吧?要不要传太医?”文末离扶起她就往回走。


“我还好,不要请太医。”


“为什么啊?”文末离小声问。


“因为”,她附在文末离耳边,“太丢人了,我才不要让别人知道我被獢獢堵在了树上,最后还从树下摔了下来。”


“哦哦”,文末离懂事的点点头。


“把你那獢獢牵远点,我看到发怵。”白南儿心有余悸。


“娘放心,它不咬人的…”


“不行,你还是弄远点,我怕…”





终于回到了灯火通明的房间,白南儿别提多激动了,坐在凳子上连喝了三大杯茶水。


“慢点喝,别呛着了”,罨撒葛跟在后面进来,“你一天没用膳,要不要朕吩咐人传膳?”


“多谢主上关怀,奴婢不饿”,白南儿闷闷不乐。


“你生气了吗?”罨撒葛坐在她身边。


“奴婢不敢。”


“算了,朕留在这里你肯定更生气,今日这事是朕的不对,朕不应该嘲笑你。”他站起来走到白南儿身侧,拍拍她的肩,“文末离,你好好陪着白姐姐。”


“知道了爹爹。”


“娘会上树!那娘会放纸鸢吗?”稚儿天真无邪。


白南儿别过脸去,轻哼一声。


“娘你别生气了,爹爹已经走了。”文末离讨好的抱住她。


“我在生你的气啊”,她捏捏文末离那圆圆的小脸蛋。


“娘为什么生我的气?”他摸了摸被捏红的小脸。


“罢了罢了,我才不跟你这个小娃娃一般计较。对了,你刚问我什么来着?”


“娘会不会放纸鸢?”


“就没有我不会的!不过今天我先给你露一手,给你做我的拿手好菜!”


“好耶好耶,不过娘刚才不是说不饿吗?”


“女孩子的话不能也全信,那你到底吃不吃?”


“吃吃吃!娘会做什么?”文末离往边上一蹦便稳稳落到地上。


“菩提玉斋!”


“哇!娘好厉害!我都没听过这个”,文末离一脸期待。


“那可是!”白南儿骄傲的挑挑眉。


白南儿和文末离来到小厨房一阵忙活,虽说做得有些许艰辛,但经过不懈努力,还是把食物做好端了出来。


“原来就是蛋炒饭啊”,文末离不禁大失所望,耷拉下原本兴奋的小脸。


“可别瞧不起我的蛋炒饭!这是用爱浇灌的蛋炒饭,世间独一无二,不是我吹,曾经有个人想花一锭金子买我的蛋炒饭,我都没卖呢。还有一些生病的人吃了我的蛋炒饭后立马就痊愈了……”白南儿叉着腰,喋喋不休的吹嘘着本不存在的“丰功伟绩”。


“娘好厉害哦!”文末离被哄骗的一愣一愣,“我要告诉爹爹,让爹爹也尝尝娘的蛋炒饭!”


“不行不行,可不能告诉你爹爹。”


“为什么啊?”


“因为…”白南儿想起罨撒葛那嘲笑的神色,她可再也丢不起人了,“因为这是我们的小秘密…”


吃饱喝足,文末离也由宫人护送着回去,白南儿洗漱完后也回了房间,她屏退侍女,从竖琴的暗格处拿出未作完的皇宫路线图修改。她并不担心主上夜间会突然闯过来,亦或是说主上根本不会来到这里。


“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?三年后,他应该就可以自由了。”白南儿喃喃自语,眼中迸发出那不可消磨的希冀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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